乘了一对男女的舟在瑶山环湖中打水纹,动静越墙,飞入明宫。
为端木理遗落宫中的那张纸,只好听着,去玩毫无生气的墨,玩没意思,撑了颌轻轻地叹气,又稍展薄浅的丹凤,去看主人白天做掌籍时的功业。
一沓一沓的纸,雪一样。眉处有卿云,是皇家工饰,令人生厌。
好在还有主人的字,笔力为中,婉转意,出银钩,让拓白爱慕。
他贴在纸上,与同类亲近,到纸面发热时,才听见远地摛音。
玉骨去冰,放春华大绽。南华境地中的两具尘体,不同于什么精灵托梦,什么鬼神相携,而是真正做起血肉交缠,享起浮生人欲。拓白默默地听,还没所谓地笑,忽摸到自己冰凉的手腕,就将纸搁置,起身去窗下踏月。
蟾宫依旧冷待他。拓白站不长久,身上疼。是以梦刺激李胥的坏事,招致到如今的惩罚。
不过当下有些疼痛好,拓白就无暇妒忌,且借疼回想一番往事,顿觉身上早没有困难。
一段神木枝,从天涯海角到人间,第一件可称命运的事,就是剥木取衣,实在残忍。
拓白那时还混沌,错会人为蓬莱客,以为人挽手,是要食朝霞、饮沆瀣,却没想人挽手,是轻捷地拆了自己的身骨。
拓白流血,松皮、芙蓉与青藤也流血。他们一群赤条条的自然神,浸在氤氲里,立时都相信人有悲欢了。
尤其是拓白。
他被抽走中心,受斩、火与蒸煮,为石砑光,饱尝一切裂灼折磨。油蜡将要封身时,他奄奄的,看见制纸人淌了一滴汗进短衫,模样十分不洁,专注的双目却很漂亮,盯着他看,仿佛有寄托:要是一张好纸。
他便动情,让可爱的工艺人熨烫。
神树散枝杪,要求它们伴天下伤心男女。这话既像甘言,又像箴,让拓白心悦也恪忠。他明白自己既离开神木,其实收获了永世的自得,却总也停不住与人亲爱的念头,寻到端木理,查到她的忧,就想帮她做一切事,舔她亲她,向她俯身,生出一些疾疢。
只她喜欢他,要他,则一张纸甚至可以更单薄,不做精灵,为烛烧,为生物毫毛写笔画,都没关系。
迢迢的太清里有缠绵,波及广寒。盈月的边缘在晃。两个值夜讲话,不能分拓白的心。他不是世人,不以窥听为耻,但听一段真情的欢好,如刀细剜他飘然的躯体,让他难以忍耐,最终皱起眉来。
纸开始谋划新的坏事,想要那位青春年少、却有幸获人衷情的小王受些苦头。
他暂时还未定下同谋者。
墨在肘边,破子棂在月前,明宫的夜里隐隐有琴声。
拓白撑着颌,玩乐似地继续听,听闷响困在窄舱里,却另外生一些酸楚,不如舟底的水纹清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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