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厮指着屋外西边儿的方向,一屋子人赶忙跑出屋,往西边儿一看–
夕阳烈烈,漫天似火烧。马蹄声铿锵,一绿衣少女骑在烈马上,从火中呼啸而来!身形虽单薄,却让人不禁心头生出一些敬畏。
“吁–”
萧袭月勒住战马,翻身下来,跪在萧云开面前,朗声道:
“拜见父亲,袭月,到了。”
萧袭月仰起头直视萧云开,萧云开这才仔细看清这四女儿的脸,之前绿萍院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她,眼下对上萧袭月一双清亮得逼人的眼睛,心里生出一些心虚、惭愧。
众人一起瞥了一眼圭表,针影子刚好走到辰时。她竟然骑马赶到了!
大夫人惊了一着,这贱丫头居然准时赶了来,那铁鞭子的计划岂不落空!
屈打成招的招数没法用,萧云开、杜老夫人暗自着急。
萧袭月把父亲萧云开和大夫人的变幻的脸色看在眼里,眼里划过一丝冷笑,只是一闪而过,然后道:
“祖母、父亲大人,你们不必忧心,袭月已经知道三皇子殿下为何会吐血不止。”
“大夫都诊断不出来,你还知道了?”
杜老夫人一思量。
“好,你说!说得对,将功抵过,如果说不对,这鞭子你须得受,将军府的规矩乱不得!”
相比一屋子人手忙脚乱,萧袭月不疾不徐,从怀里拿出一颗杨梅。
☆、第10章 杨梅谁种
“三皇子殿下正是误食了杨梅,引发肠胃出血。”
萧云开、杜老夫人一见萧袭月手掌心中的杨梅,大惊失色。
“这东西从何而来!说!”
“你从哪儿捡的?”
“袭月路过闲云亭旁的小园子摘的,袭月听人说三皇子殿下出了将军府就呕出一口血来,袭月猜想那症状正是中了青杨梅的草毒,引发了肠疾。”
萧袭月将杨梅呈上,红姑拿过放手心里给杜老夫人看。
当今皇后闺名有梅,最不喜别人食梅,皇帝便下令平京城中禁种所有与梅有关的植物。这新鲜杨梅出现在将军府,可不是好事,如果现在更害得三皇子误食吐血……那这颗杨梅的来源,可就要命的祸根了!
究竟是谁在将军府里偷偷种了这孽障东西!
傅长安阴阳怪气道:“皇后娘娘最不喜欢别人种杨梅、吃杨梅,半年前刑部李侍郎因为家眷从扬州带来了一筐杨梅被发现,被左迁至楚州边境当盐茶小吏,这事将军应该知道吧。呵!不过萧将军功高,种个杨梅吧,也是小事了,不过也是巧了,让这杨梅还偏跑到三皇子肚子里去了……”谁不知道皇后视三皇子为眼中钉。
“这,这兴许有误会,有误会。”
“对啊、定是误会,指不定是鸟儿吃了杨梅籽儿,路过园子落下粪便生长的。”大夫人掩饰道,然心里有不好的预感,看了眼自己女儿萧华嫣。萧华嫣温柔美丽的脸立刻浮现些许紧张,又竭力掩藏了过去。
萧袭月把萧华嫣的脸色看在眼里,心里知道得清明。萧华嫣最喜欢吃杨梅!前世,秦壑为了满足萧华嫣,把后宫所有果树都拔了、换种上杨梅树,连她凤翔宫里唯一一颗红枣儿树都没能幸免,说是枣树大,影响别处杨梅树的长势。那颗枣树,是她登上后位之日,秦壑根据祖宗订立的规矩亲自为她种的,寓意“早生贵子、喜庆详宁”,传言凤凰会踩着祥云来此枣树上停留,投下龙子凤女。萧华嫣屈居于她之下已是奇耻大辱,只恨不能把她萧袭月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碾碎!哪里容得下那些。
傅长安上下打量萧袭月,只见她皮肤细白,身子消瘦,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大而清澈。“你就是今儿个才接回府的四小姐?你如何确定三皇子殿下就是误食了杨梅所致?要知道大夫都束手无策,你小小年纪竟敢如此肯定,就不怕胡言乱语耽误了三皇子殿下的病情、被问罪吗?”
萧袭月抬起头,正对上傅长安没有胡子的白下巴,不禁有些失神。那张嘴大多数时候都是刻薄的倒挂着,傅长安宣读赐死她的圣旨的声音,犹在耳边–“江淮大旱、西北又暴雪连连成灾,民不聊生,萧氏庶女伴彗星袭月之大凶兆而生,乃国之大患,特赐鸩酒一杯,金剪子一把,白绫三尺,钦此–”……“皇后娘娘夜里总是做噩梦,梦见萧娘娘一双眼睛索命似的瞪着她。萧娘娘应当知晓,陛下心地温柔、痴情专一,是最受不得皇后娘娘受半点委屈的。既然萧娘娘已经要死了,这一双眼、一条舌头也再没用处了……”临死时,她求他把她的眼睛挂在宫门口,她要看萧华嫣的报应,傅长安笑她一辈子只会懦弱良善,她不死谁死……
萧袭月双拳紧紧握着,手心被指甲扎得生疼,努力压抑着满腔的恨意。
“袭月在熙宁园时,林大夫曾教袭月看过一些医书,书上有记。”
“那你可记得那书上的有没有写解法?书又在何处?”
“有。书早在去年就被销毁了。”
“住口!萧袭月你休得胡言乱语,三皇子身子金贵岂是你敢乱下定论的!”萧云开生怕再生出乱子。“你懂个什么医术!还不快退下!少添乱。”
大夫人道:“还是让大夫诊治来得妥当,如果诊治出来不是杨梅中毒,若不动家法,恐怕难以向三皇子殿下、傅公公交代。”
如果不是杨梅中毒,而她萧袭月又在傅长安面前牵扯出杨梅一事,那简直是罪不可恕!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恨!
“如果袭月所言有半分虚假,袭月愿受家法处置!”
“妄言胡说、耽误三皇子病情,按将军府家规,这罪名十鞭家法不为过,你可想清楚了。”大夫人故意把罪名往绿萍院推脱,“刚才大夫也说了,三皇子殿下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引起吐血,三皇子殿下在你绿萍院里喝了水,莫不是那水不干净,你随意找的杨梅来搪塞吧。”
“如果有错,袭月甘愿受十鞭家法!”
萧袭月丝毫不褪色胆怯,杜老夫人、萧云开、大夫人等人都是暗自吃惊。不到十四岁的年纪,面对这样的事竟然一点都慌张。
五夫人潘氏这才正眼打量萧袭月。这女娃子有点意思。
将军府上家雇常驻府上的三个大夫还在里面为秦誉诊治,诊也扎了,药汤也灌了,没半点进展!秦誉的嘴角还在汩汩溢血。大将军放了话,半个时辰之内诊断不出原因、治不好三皇子,他们仨卷着铺盖卷儿滚蛋是小事,被送进皇宫问个诊治不当的罪,那可是吃不了兜着都走不了啊……
整个将军府一片热锅上的蚂蚁,眼看傅长安给出的半个时辰的期限就要到了。
真是喜事变祸事!萧云开平了边疆那场不大不小的动乱,得了赏赐又得皇帝恩宠,让三皇子、傅长安亲自送他回府,这本是大好事,谁知道一回府就赶上熙宁园奴才院里变卖“主子”的事儿,好不容易平了吧,三皇子去了萧袭月那儿一遭,又给出了岔子!
大夫人与杜老夫人挨得近,陈妈妈故意低声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,咬牙切齿:“老夫人,这四小姐果真是扫把星啊,不管三皇子是不是在她那儿喝了水病倒的,她一来府上就鸡飞狗跳,断然留她不得!”
这话可说到杜老夫人心坎儿里了,连连点头。是留不得、留不得啊。
大夫人见状,嘴角几不可见的勾起一丝满意的笑,却柔声安慰道:“老夫人莫心忧,就算袭月生得不详,但老夫人命中福星高照、是咱们将军府萧家的大鸿运,定不会有事的。”
萧袭月把大夫人几人的脸色看在眼里。倒是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扯了。什么彗星袭月,都是屁话!郑氏编得可真是溜,亏她上辈子一直被她那张和蔼可亲的脸蒙骗那么久,为萧华嫣肝脑涂地的做牛做马做嫁衣。
不过,她那一通医术啊杨梅什么的,确实是胡扯!
是有个林大夫生了瘟病,被丢去了熙宁园,她记得她小时候在他那儿出入过阵子。林大夫死前也确实有心传她衣钵,可是上一世在熙宁园时她根本就不识字!以至于后来回来将军府,没少被人嘲笑鄙夷。
三大夫束手无策,傅长安心急如焚、死活要马上赶回宫禀告圣上定夺。萧云开哪能让他走,他回去那张嘴再把责任往他身上一推,还得了?于是让萧袭月说说林大夫那本医书上的解法。
“你快说,三皇子这病症究竟用什么药治?”
“此病无药可治。”
“什么!!”萧云开差点没自己吐出几口血来,握着铁链鞭子气得发抖,“你卖了半天关子,到最后却说你也不知道!来人,把四小姐捆起来、狠狠的捆。”
大夫人抓住机会,着急、心痛又严厉教育萧袭月道:“三皇子先是在你绿萍院喝了不干净的水,后又因你胡说耽误病情,天下父母心,我们若不大义灭亲,如何给皇上一个交代,你也别怪你父亲,她是为你好。”
天下父母心?呵。萧袭月听在耳里无限讽刺。彗星袭月就是民间说的“扫把星”,能把女儿的名字取成个扫把星的父亲,那是何等的“父母心”啊。萧袭月格外冷静,一字一句,不卑不亢,没有半点退缩与害怕:“此病虽无药可治,但我可治!”
“你??”
“若父亲大人、母亲大人不信,三皇子殿下不需半盏茶的功夫就会殒命在将军府的床榻上!”
此话一出,萧云开握鞭子的手抖了三抖,杜老夫人茶杯落地摔了个米分碎,在场人除了萧袭月无一个不胆战心惊。三皇子要是好端端的一个人,突然死在将军府上,还可能是吃了明令禁种的杨梅,这事可了不得啊!纵然神勇将军府百年基业,也是经不住的!
“好,就让你治,要是治不好……”
“袭月甘替将军府,为三皇子殿下抵命!”
“好,有担当!”傅长安一口应下,“四小姐赶快请吧。”
萧袭月就这么进到了安置秦誉的里屋,三个大夫被她赶来出去,屋里就剩下她与秦誉二人。
☆、第11章 一“神医”
吃个杨梅当然不能把人吃到吐血!秦誉之所以吐血不止,是因为老毛病犯了。
萧袭月有着上一世的记忆,刚才出绿萍院的时候猛然记起,秦誉有饮凉水呕血的病症,据说是幼时掉进了冰窟窿、冻坏了,留下的病根儿。因为太子腿瘸,储君之位一直不稳,各个皇子都发奋图强,秦誉隐藏自己有呕血之症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说到底,大夫人等人也是歪打正着,秦誉确实是喝了她那儿的凉水引发了老毛病。不过,来的路上她一眼看见那角落里偷偷种着的杨梅树,便猜到是萧华嫣偷偷让人种的,于是心生一计、顺手摘了一颗……
木榻上垫了厚厚的棉被,秦誉躺在玉枕上昏迷不醒。
玉枕玉质细腻洁白,和秦誉乌黑浓密的长发形成鲜明对比。俊眉修目的,眉毛一根一根长得整整齐齐,鼻子又窄又挺,唇角微弯,好似还残留着他看她时的戏谑笑意,唇色偏淡,倒是合了他内里冷漠的性子,衣襟松垮垮的半开着,露出曲线优美的一线锁骨和隐约的胸肌线……
“昏迷着也不忘记勾人……”风流死性不改。
萧袭月一边说,一边轻轻脱掉秦誉的衣裳。老毛病与其说是“无药可治”,还不如说是无需药治,只要身子暖了自然就停了。大夏季,秦誉府里走了一大趟衣裳打湿了,在她那绿树荒野的阴凉地儿一凉,再一喝凉水,接着大夫又是脱衣降温扎针的,那血止得住才怪。
萧袭月之所以这么清楚,是因为前世秦誉曾把她硬“请”到府上阴湿石室中,逼问她秦壑藏身之所,逼问着逼问着就吐血了,她以放她走为条件,按照他说的,宽了他的衣裳替他按了几处穴位,拿了些衣裳给他穿上。不过事后她一直想不通,秦誉明明可以自己嚎一嗓子,叫人来帮忙,为何偏偏那日他就是不叫人,而且事先还故意屏退左右,像是故意让她……
不过那时看他冷酷凶残得厉害,不苟言笑,应该……不会是那般不要脸吧……
萧袭月一边脱秦誉衣裳,一边努力回忆着上一世给他按的穴位。
有些男子脸好身材差,这男子身子倒是长得极对得起他那张妖孽脸。
“腰下两寸,腋下一寸,心口正中……”
秦誉是文帝极宠爱的三皇子,他要是真在将军府上出了问题,萧家也是难逃干系,她萧袭月好歹也姓萧,断不能让他死在这儿。
皮肤倒是好,摸起来跟玉一般。萧袭月正在按“腰下两寸”,却没注意那赤着上身的男子美眸已经睁开了一条缝,皱着眉,瞧着她在他身上上下其手。
不光秦誉,就此时,萧袭月背后一双阴狠视线从门缝里射进来,把萧袭月的动作窥视得一清二楚。
原来,是这么个手法……
屋外,萧华嫣静静立在一旁,闷闷不乐。大夫人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。三皇子秦誉长得是一表人才,举手投足之间的气魄风姿放在北齐整个皇室子嗣间也是少有人及,很可能将来就是江山之主!虽说有个五皇子秦壑,也是文武全才、英姿飒飒,可是五皇子的亲娘兆妃半点不受宠,在后宫里极无地位,哪里比得上三皇子秦誉的养母蕊妃受宠。
如今太子已经有妃,三皇子正室空缺,正是不二的佳婿。哪知道现在竟突然飞来这样的祸事,三皇子不但没有来得及跟她好好聊上一聊,反而还牵扯出她私种杨梅害秦誉误食中毒的事。
四夫人之女萧玉如也赶了来,凑近萧华嫣的耳朵。
“大姐,你且放心,玉如是断不会让这扫把星欺负到你头上的!瞧她穿那破破烂烂的样子,也敢跟我们……跟大姐抢风头。”萧玉如又呼喝一旁的萧玉莲,“玉莲,你说是不是?”
六小姐萧玉莲自小就怕五姐萧玉如,连连点头表明立场。
大夫人郑氏把两姐妹的话听在耳朵里,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,脸色越发和蔼起来。要把这野种斩草除根,哪里需要她动大斧头。
里屋。
秦誉嘴角不再流血了,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。大夫进来了一番,半晌惊喜的奔出屋子–
“止住了、止住了!三皇子呕血之症治住了!”
三大夫大松一口气,看着萧袭月如同看着救命的仙君。
“四小姐这究竟是什么医术,如此神奇?”
“老儿诊了半辈子病都诊断不出来,四小姐居然只是那么一会儿就治住了,大开眼界、大开眼界……”
“是啊,多亏了四小姐,不然三皇子–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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