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就在这个时候,唐迎将手中的盘子往地上一扔。
啪——
这声音简直像是响在每个人的心头,让他们忍不住跟着哆嗦了一下,甚至有人下意识的伸出手,似乎想要挽回。好好的盘子,竟然就这么摔了!
但很快就有人看出,这是因为盘子有瑕疵。
身为工匠,少有不追求完美的,即使好的部分再好,但有瑕疵,那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。
唐迎一路开一路砸,一开始所有人都跟着心惊肉疼,到后来却渐渐淡定了,只是仍旧提着一颗心,为的是——这满满一窑瓷器,究竟能不能烧出一件整器来?
不要多,只要有一件,也就算是烧成了。
唐迎并没有注意到别人的想法,只是一件一件的将这些瓷器捧起来查看,只要有瑕疵,就立刻摔了,再去看下一件。她已经一年多没有烧出来瓷器了,之前那些也都一样被砸成了碎片,又重新磨粉成为原料。
就在这时,她的动作忽然一顿。
唐迎手中捧着荷叶形杯走到人群前面时,所有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。
那是一种抹十分自然的绿,就像是侵晓时分露水尚未全然蒸发前的莲叶,柔嫩而新鲜。看到它,似乎便能从这一角窥见整个夏天的清晨,没有半点雕琢的痕迹。
看到它,众人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那些杯盘碗盏都要被砸了。因为跟它比起来,那颜色还是过于呆板,不够清透。
“给我看看。”大奶奶敲着拐杖上前道。
唐迎恭恭敬敬的将荷叶杯放在一旁的石桌上,任由其他人传看,一转头就对上了唐琳灼热的视线,“你做到了,迎儿。”他握着她的手,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,“你是天工阁百多年来第一个天才,你一定能成为天工!”
……
汽车的车身轻轻一震,停了下来。
沈知期解开安全带,一转头就看到唐迎靠着车窗睡得正熟。她也没有开口叫人,就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唐迎。
距离她和唐迎的那次“约会”又过了几天,昨天家里打电话来催,沈知期才跟唐迎商量好,今天一早就开了车过来,哪知唐迎居然在车上睡着了,也不知道她这两天究竟在忙什么,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,估计根本没有休息好。
正犹豫着是否要把人叫醒,唐迎的睫毛动了动,睁开眼睛,正好对上了沈知期的视线。
大概因为唐迎睡着了,所以沈知期没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,于是就被唐迎看了个正着。这眼神太熟悉了,唐迎又忍不住微微生出几分恍惚。她长得好看,免不了招来一些烦扰。虽然她一心只有各种技艺,但毕竟不是不懂世情,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。
此刻眼前这双眼睛明亮、灼热、还含着一股无法忽视的情意,跟刚才梦里唐琳的双眼微妙的重合。
但沈知期和唐琳又不一样,她眼中没有那种叫唐迎讨厌的志在必得,好像只要他肯垂青,被他看重的人就该主动在他面前俯首,臣服于他。也不知道这自信究竟从何而来。
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,沈知期眨了眨眼睛,那无数的情绪就潮水一般从她眼底退去,她坐直了身体,对唐迎道,“怎么了?做梦了吗?”
“嗯。”唐迎点点头,没有多说。
从山上下来之后,她很少会回想过去的事,没想到会突然梦到那天的情景。
不,也不是完全没想到……唐迎看了沈知期一眼,低下头去解安全带。那一天,她在唐琳眼中看到了志在必得的野心和热情,就知道自己在山上留不了多久了。之后花了一些时间安排布置,才得以脱身,悄悄下了山。
现在相似的光彩出现在了沈知期眼中,该怎么应对,唐迎有些踌躇。
正是这种犹豫将她带回了过去的梦境。但从梦里醒来,唐迎便清楚的意识到,沈知期和唐琳是完全不同的。虽然一样出身优渥,一样千娇百宠的长大,看起来也都是一样的任性霸道,但沈知期知道分寸、恪守底线,更从未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。
沉默的气氛之中,沈知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有些不安的转移话题,“已经到了,先下车吧。”
沈家老宅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,不似北方的建筑那么方方正正,也没有威严高大的牌坊和院门,只在一片矮墙中间开了门,旁边挂着“沈宅”二字的牌匾,显得十分低调。
入了门,也不见轩敞建筑,而是一层层的花墙回廊,将空间分隔开来,形成一个个各有特色的独立景观,又给人以庭院深深之感。唐迎跟在沈知期身后进了门,沿着曲折小径转了半天,才来到了第一进的院落。
院子里很热闹,一群人围在一处,也不知道在干什么。
沈知期给自己的管家先生打了电话。——她们两人轻车简行,其他东西都交给管家先生送回来了,这段时间,他也会待在这边。
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,走在前面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,生得十分可爱,身着燕尾服的管家先生跟在他身后。小男孩一看到沈知期,就立刻扑了过来,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,“小姨,我想死你了!”
“……如果你扑的对象是我的话,我可能会更相信你这句话。”沈知期板着脸把人从唐迎怀里扯了出来。
唐迎本来就有些走神,忽然被人扑了,还有些反应不过来。直到沈知期把人抓走,她才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沈知君那个据说皮得天上地下头一份儿、直追他偶像孙悟空的孩子威廉,中文名沈子威。
“妈妈说跟你在一起的超级漂亮的姐姐也是我的小姨!”被揪住衣领的威廉提出抗议。
“到底是姐姐还是小姨?”沈知期无语。
熊孩子威廉继承了他妈妈的颜控属性,而且花痴得更加理直气壮,小蜜蜂一样绕着唐迎转,将沈知期这个亲小姨彻底抛在脑后,就连沈知期用见面礼诱惑他也没有动摇。
被他这么一闹,院子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,纷纷转过头来。
好在现在还没过年,虽然看着热闹,但其实也只有他们一家人。沈知期叫了人,又将唐迎介绍给他们。这里除了威廉和沈知非的女儿沈宜珍之外,就数唐迎年纪最小,其他人都是长辈。她又生得好看,送上用了心思的见面礼之后,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。
这两年有了一点阿尔茨海默病症状,已经不怎么记得人的奶奶握着她的手不肯放,吐字清晰的道,“这孩子生得真好,难怪能做出那么好的香。”
“奶奶没见过唐迎吧?”沈知期小声问道,“她怎么知道香是唐迎做的?”
妈妈索菲亚捂着嘴笑了一会儿,低声道,“你哥哥跟她说,那个香是个长得像仙女一样好看的姑娘做的,你已经认了她当妹妹,就也算是咱们家的孩子。你奶奶就给记住了。”
……长得好看真有用,沈知期头点到一半,忽然意识到不对,“我什么时候认了她当妹妹?!”
大概是语气过于震惊,这句话说完之后,沈知期对上索菲亚似笑非笑、意味深长的眼神,忽然背后一寒,总觉得大事不妙。她连忙转移话题,“你们都在院子里做什么呢?”南方的天气虽然不算冷,但在外面吹风也够难受的。
“看爸爸写对联。”沈知非答道。
爸爸沈邦家写得一手好字,直到现在每天都还是会花一个小时来练字,最大的遗憾就是三个孩子一个都不像自己,没继承到半点这方面的细胞。
自从他老人家退休之后,每年家里的春联都是自己动手写,而且写的内容也不是常见的那些,而都是些雅联,有名传千古的,也有人所不知的,甚至还有他老人家自己作的。
沈知期见唐迎有些拘谨的站在奶奶身边,看样子并没有融入进来,心下一动,便上前几步按着唐迎的肩膀道,“爸你总说我们三个是不孝子,没继承到你的艺术细胞,我给你把有艺术细胞的带来了。”
说着就把人往前推,“唐迎的字写得可好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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