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巍山眺望邺城城门方向,下令大军进邺城外密林驻扎,勿要打草惊蛇。
赵元等了一会,帐门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掀开,一抹红色身影款款走了进来,赵元色眯眯的从下往上望去,目光才移到美人脚下,便被吓得险些尿裤子了。
美人,没有脚,飘着呢。
赵元惊骇不已,猛地抬头看向美人的脸蛋儿,呼吸一窒。
锦良呵呵娇笑,飘着到了赵元身侧,媚声道:“大人这是怎么了,不认得奴家了么?”
“你…….你死了?”赵元喘着粗气,虽是害怕极了,却慢慢镇定下来,他连连后退,咽了咽口水,忽然想到了什么,眯了眯眼,道:“是了,是到日子了,你八字特殊,命不好,死后最易成厉鬼。”
“想不到大人如今也是不准备遮掩了,”锦良冷笑一声,道:“也罢,反正我今日便是来取你狗命。”
赵元心里一惊,面上却越来越镇定,到底是小皇帝身边的大佞臣,临危不惧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,他缓缓道:“区区厉鬼,也想杀我?”赵元笑道:“事到如今我也不满你了,你以为我为何要将你从常雅阁救下?你八字至阴,生来便是个克父母、克手足,一生潦倒,受尽苦难的命格,你这样的命格,一朝枉死,怨气不散,极易成厉鬼,马巍山天生七杀之体,寻常人难制他,皇上势弱,再加上西北百胜几乎奉马巍山为王,若是任其发展下去,须不知哪一日皇上的龙气就要被他马巍山的杀气镇住,天意让我遇到一个你这样命格的,将你送到马巍山身边,我再适时点火,马巍山那人此生最恨旁人背叛他,加上马氏一族的性命,他必会将你折磨死,待你一死,怨气翻天,正好能破一破他满身杀气,到时候他七杀之体又如何?我有皇上亲赐的玉玺傍身,天家宝贝,龙气盎然,你们两个斗得两败俱伤,到时候我就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。”
锦良也不打断赵元,反而坐在桌前,单手撑腮,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静静听完赵元说完,待他说完了,锦良长睫微掀,幽怨阴冷的目光轻轻落在赵元那张尖嘴猴腮的丑脸上,红唇轻启:“我说你怎么不怕我呢,原来是有备而来呀,”锦良说完捂嘴偷笑,道:“瞧赵大人这番筹备,是准备许久了,怕是有高人指导?”
“哈哈,”赵元仗着自己有倚仗,再加上面前这个厉鬼还是一副人的模样,与他寻常听闻那些可怖的厉鬼不同,心里确实不怎么害怕,笑道:“早在得知马巍山乃七杀之体那日我与圣上便有此筹谋了,要怪,就怪锦良命不好,怪马巍山是个走旱道的,说起来,”赵元猥琐的笑了几声,道:“锦良应该感谢我才是,那**瞧见马巍山的画像神色向往,想来你必定倾心于他,我也算成全了你一番心意才是。”
“正是呢,”锦良捂嘴,眉目间满是娇羞之色:“多谢大人成全,这不,锦良这便特意来谢谢大人呢。”
锦良话还没说完,双目霎时变成一片赤红,嘴角裂开,张嘴,便是腥盆大口,指甲瞬间长长,直直朝着赵元的方向飞去。
赵元立时吓得叫也叫不出,好在他随时注意着锦良,锦良有了变化之时,他便立刻将玉玺拿出来抱在身前挡住锦良的攻击,那锦良的手掌还未碰到那青色玉玺,忽然见玉玺金光大盛,锦良只觉得手掌一阵灼热,被金光推出去好远。
赵元见玉玺当真有用,睁大了双眼,得意大笑起来:“一介厉鬼而已,也敢在天家玉玺前放肆,这上面可是有真龙之气!还不跪地求饶!没准本大人还能饶你不死。”
“赵大人好威风啊,”锦良红衣黑发无风自动,灰白色的阴气从他身下奔涌而出,一瞬间帐中物什皆被冻住,结出了灰白色的阴气柱,分外渗人,赵元冷得牙齿发颤,只能死死的抱住玉玺,靠它上面的发出的金光的温度取暖。
赵元见锦良瞬间变得可怖起来,像个真正的厉鬼一般,赤目红唇,鬼爪血衣,赵元身体抖得不成样子,惊双眼惊恐至极:“为何……为何玉玺无法……无法制住你……”
“你以为,”锦良伸手一把将赵元吸到身前,长长的指甲嵌入他的皮肉当中,赵元痛呼一声,玉玺落地,滚落在一旁,片刻后被锦良的阴气侵蚀了大半:“人死了,为何要成厉鬼呢?嗯?”
是因为大仇未报,怨气难消,执念不退,哪怕十八层地狱一一尝遍,哪怕生生世世不得超生,哪怕灰飞烟灭,也在所不惜啊。
寒冷的阴气从锦良的指甲上疯狂的朝着赵元的身体里钻进去,赵元只觉得浑身冷得像是被人丢在冰上,身上的骨头又像是被千万只冰蚁啃噬,痛的他咬破了舌头,痛的他不顾一切抓挠着自己的身上,不一会,锦良伸手便拎着个血人,锦良当然不会这么便宜他了,赵元还喘着气,锦良看起来像是心情不错,正要张嘴把人一口一口吃了,便听见外面喊杀声一片,火光滔天。
“不好了!元帅!马巍山带兵夜袭了!”锦良听到这一声,阴气更胜,他周身怨气滔天,红唇仿佛要裂道耳后,露出个阴冷得意的笑来,一只手拎着半死不活的赵元,从帐中飞出去,锦良所过之处,活人皆化为白骨血沫,看起来仿佛万人骸坑。
马巍山带兵赶到,探子所报的邺城中一片静悄悄,到处是火光,却瞧不见一丝人影,听不见半点声音,却隔着好远,闻到了冲天的血腥之气。
饶是打了许多年仗,杀了不计其数人的胡一胡二见状心中都升起来不祥的预感。
“将军,前面不对劲。”胡一死死的皱眉:“咱们要不要先退军,静观其变。”
马巍山抬头,望着城墙上缓缓出现的那一抹血红色身影,薄唇轻启:“不退。”
“大哥你看城墙上!”胡二也同样看到了城墙上的人影,喊道:“那……还是人吗?!”
啪的一声,那个影子远远的丢了团黑漆漆的带着血腥味的东西过来,就丢在了马巍山的马前,惊得马儿嘶鸣。
定睛一看,是一具四肢都被生生扯下来的男人,那男人浑身是血,只剩下圆溜溜的身子,却没死,像是生怕他们瞧不出丢过来的是谁,那人脸上干净得很,睁着眼睛,嘴里血沫不断往外冒,发出微弱的赫赫声。
那男人便是赵元,赵元太痛苦了,可偏偏又什么也说不出来,锦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死不了,他被扔在了马巍山的面前,他原本害怕极了,忽然想到什么,使劲儿的扬着脑袋,冲马巍山瞪着眼睛,嘴里的赫赫声更大了。
马巍山知道赵元是什么意思。
赵元让马巍山杀了他,与其这样生不如死,不如死了好。
马巍山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,就抬起头,定定的盯着城墙上坐着的锦良。
马巍山笑了笑,高声喊道:“多谢锦良大礼,我送你一份回礼吧。”说完,马巍山吩咐胡一将那四个土匪拖到了阵前。
锦良垂眸浅笑,他周身鬼气滔天,仿佛要把邺城淹没:“马巍山,你真的以为,我没法动你么?”
马巍山不语,静静的看着他。
“百人性命不够,便用万人,万人性命不够,便用万万人,”锦良癫狂大笑:“一营人性命不够,便用一军性命,一军性命不够,便用一城性命,我不信,破不了你天生七杀之体。”
“好,”马巍山淡声道:“你想做的,我都依你。”他说完,策马上前,解开腰侧长刀,将它随意扔在地上,不顾身后将士的阻拦。
马巍山在阵前,身着黑色盔甲,红色披风随风飘扬,地上的长刀映着火光,他双眸深邃幽深,神色平淡,慷慨赴死之状。
锦良真恶心,他忽地觉得人,真恶心。
“呵呵,”锦良从城墙上飞了下来,滔天的鬼气阴气将马巍山的大军冻住,顷刻间,几十万大军目露惊恐,站在原地无法动弹。
“马将军,你可知,死太容易了,”锦良双手搭在马巍山肩膀上,在他耳畔轻语:“我想要的,是你生不如死。”说罢,锦良转身,朝着马巍山的军队中呼啸而去,接着,万千鬼啸响彻云霄,偌大的军队,连同那四个土匪,一齐变成了一堆一堆白骨血沫。
锦良又回来了,他这次坐在马巍山的身后,双手缓缓抱住他的脖子,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,像是最亲昵的情人一般低语:“瞧,你最得意的马家军,都成白骨了,这可如何是好,将军。”
马巍山侧头看他,脸上没有半分愤怒,他看起来很平静,眼神却有些缱绻的情谊,马巍山开口,说:“只要你高兴,”马巍山顿了顿,道:“锦良,我想起来了,我们年少时,便相遇了,对吗?”
锦良的神色变了,变得狰狞起来,他双手的指甲飞快长了起来,要往后飞去,马巍山却反手一把将人抱在身前,温柔而有力的将他禁锢住,锦良用尽全力却发现自己挣不开,自己杀了这么多人,变成了这般厉害的厉鬼,却仍奈何不了马巍山吗?!锦良心中愤怒、恨意一股脑涌上来,他的脸逐渐开始变化,眼看着就要变成他死时的模样,马巍山却低头轻轻吻住他的唇。
一瞬间就止住了锦良的变化。
马巍山轻轻抬起头,他们隔得那么近,像是以前帐中软塌上,马巍山抱着少年说话时那般亲昵。
“锦良,我知我该,这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,你听我说说话罢,”马巍山极尽温柔的开口,他几乎是用哄着锦良的语气,却垂下了眼睑,不去看那双赤瞳中的恨意:“第一次见你,就觉得你的眼睛漂亮,许是那时便心动了,可我天生七杀之体,并不知何为喜欢,将你扔下折辱那日,我曾万千次想冲进去抱你出来,可我对人心狠,对自己亦然,早早的策马远离,待我归来,一切已晚。”
“我看到红衣的你时,便知道我那个温润的大眼睛少年已经死了,再也回不来了,我亲手将你逼至此,如今已无退路。”
“人鬼不同,人会念情,鬼不会,况且是厉鬼,我知许多年后你或许会记得这满腔恨意与杀意,却未必能记得我,可我还是妄想你能记得我一丁半点。”马巍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,他初见帐中红衣锦良,知他为厉鬼之时,便明白,他用一串葡萄换回来的少年还在,却又不在了。
锦良还是锦良,可那个清隽可爱的锦良,那个宁愿不吃不喝也不愿在他面前露出难堪之色的锦良永远不在了,怀里这个锦良还是他的锦良,却是满身疮痍,身披战甲的锦良。
马巍山从怀中抽出一把血红色匕首,匕首上有一道细细的凹槽,马巍山毫无犹豫将其对着自己的胸膛狠狠扎上去,锦良听见他闷哼一声,抬头,便觉得喉头一热,一滴滚烫的鲜血被他吞进了肚中。
“你喂我吃了什么!”锦良猛烈挣扎起来,马巍山此刻有些脱力了一般,被锦良一挣扎,两人从马上滚落下来,可马巍山还是紧紧抱着锦良,低声安抚:“别动,别动,我不会害你,锦良,最后,信我一回吧。”
“你当我还是那个傻子吗?”锦良冷笑,长长的指甲疯狂飞长,扎进了马巍山抱着他的手臂里,鲜血顺着上面流了下来,地上本就被血浸湿的土地越发变得湿润。
“嗯,”马巍山低低道:“你不是,锦良最聪明了,笨的人是我。”
锦良不说话,眼中冷意愈发刺目。
马巍山不敢看他的眼睛,他苦笑着,终于还是放开了锦良,锦良立刻从他怀中挣脱,飘在一旁,警惕的看着他。
马巍山低头,盘腿坐起来,捡起一旁的长刀搭在膝上,弹了几声,他抬头仰望着的锦良,恳求的语气说道:“锦良,还能为我再舞一曲吗?”
锦良不语,马巍山摇头,终是明白了。
马巍山胸口的鲜血流尽,他就保持着双手弹刀盘坐的姿势去了,锦良正想着这人在耍什么花样,接着一个与他一般的鬼影出现在锦良面前,却没想到,自己身上满天的鬼气疯狂朝着那影子身上盘旋而去,锦良心中充满恐慌,却听见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。
“锦良,对不起,我知,欠你的何止一句对不起。索性百年之后你便不会再记得我,到那时便去投胎吧,七杀之体凝练百世的一滴心头血会护你百世富贵平安,往后百世,只做你愿之事,再也没有人能让你不开心了,我今世做错了,便该受罚。”
“锦良,我前几次才忽然想明白,你来我身边所求的到底是什么。”
“可惜,我明白的实在太晚。”
黑雾凝实,马巍山成鬼之后将锦良身上的滔天罪孽尽数背在了身上,他眉目俊朗,露出一个带着暖意的笑来。
锦良一时间有些恍惚,他眨了眨眼睛,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这般笑了,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。
“锦良,”马巍山换了一声,却不知该说什么了,他深深的望着锦良。
忽然天地震动,地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,马巍山低头看了一眼,知道时辰到了。
地府冥王亲自出动,逮捕犯下滔天罪恶之厉鬼。
一瞬间,黑色铁链将马巍山拴住,四肢和脖子被拉扯着,锦良望向马巍山的方向,他从未见过马巍山这般狼狈的模样,锦良站在那里,看见马巍山嘴唇动了动,唇角带笑,随后便被凶狠的拖下了黑色旋涡之中。
天地归于平静。
那之后,邺城成了远近闻名之鬼都,几十万大军一夜之间丧命于此,世人皆说是当朝皇帝不仁,触怒天地,此后,诸侯兵变,百年战乱起。
数年之后,邺城鬼都有一红衫小鬼,生得美艳动人,有时却又可爱娇憨,可这小鬼却一年比一年记性不好,一点一点的不记得自己生前事了,最后只记得自己名唤锦良。
百年之后,战乱平,新帝安天下。
邺城鬼都成了传说,里面又住满了百姓,如今邺城中有一新上任知府,喜气洋洋的往家里赶去,旁人问知府大人怎么这么高兴,知府答曰:“我夫人给我生了个小儿子,长得可爱极了,我忙回去看哟。”
地府十八层地狱,关押着千百年来在人间犯下滔天罪孽之恶鬼、厉鬼,要在这最严苛的十八层地狱之中受尽千万年折磨,将身上罪孽洗净,才能有朝一日重新去投胎。
即便洗净了罪孽,却也投不了什么好胎,或是为牲畜、或是为低贱、或是一生穷苦,可即便如此,也好过在地狱中受尽折磨。
马巍山魂魄每日被切割成碎片,又每日被缝补,然后又被切割成碎片,如此反复已有百多年,他从不哀嚎,从不呼痛,若是实在痛极了,便闭眼皱眉,有时他会唇边带笑,似是想到了什么美好之事。
是啊,他想起了他弹刀伴奏,少年翩然起舞。
那是他一生中,最美好的记忆了,日日复习,从不敢忘分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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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结了,我还是舍不得完结《你是人间细枝末节》,所以准备开甜文坑一起写,调剂心情,所以以后《你是人间》就不日更啦,但是完结小故事基本会微博通知,新故事《面具》周三更新。
星海后续《吐泡泡的小金鱼》周四更新。(不过我那什么,不保证自己能写甜文哈,所以到时候别骂我哈哈)
其实这篇《韶华少年舞》我写的蛮爽的,哈哈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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