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彧放心下来,心说这帮仙人偶尔也能靠谱一次,顺势握住她伸出的那只爪,掌心的触感带着水族特有的凉意,本应该是一双少女的手,指腹却横生老茧,摸上去非常粗糙。
也不知这孩子被迫织了多久的布,彭彧有点唏嘘,拿自己的手托着她的——他右手腕被咬了一口,为了不把伤口露出来刺激她,就只好拿左手握住她的,手掌向上的时候,掌心的疤便裸露出来。
小鲛人本来想躲,随即注意到他手心纵横交错的疤,一下子愣住了,怯生生地问:“你……也是被打的吗?”
“……当然不是,这是我自己弄的,不过也算是被迫吧。”彭彧悄然把话题引开,“对了,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以后,我们就要回家了,你准备怎么办,回蜃楼吗?”
小鲛人用力摇头:“不要回去,绝对不要回去。”
彭彧一愣:“为什么?”
小鲛人换了个姿势改跪为坐,靠着躺椅抱住自己的膝盖:“我也不知道,姐姐跟我说,哪怕饿死在外面,死在人类手里,也绝对不要回蜃楼。”
彭彧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,忍不住往下追问:“可蜃楼不是你们的家吗?为什么对家抱有这么大的敌意?”
“我跟哥哥姐姐都是在蜃楼之外出生的,所以也不知道蜃楼里是什么样子,”小鲛人说,“但是姐姐告诉我,那里的人会看不起我们这样在蜃楼外出生的族人,觉得我们出生在人类污染过的海域,也就被污染了,不配再回到蜃楼。如果他们发现还没有出生的、被污染过的卵,也会由族长亲自销毁,杀死那些不该存在的异类。”
彭彧目光倏一凝,陡然回想起那天他们登上蜃楼去还鲛人卵,一开始女鲛人还试图把卵拿回去,等到鲛人族长出现以后,就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事。
是女鲛人心存恻隐想偷偷把卵拿回去孵化,但由于族长出现,所以被迫放弃,觉得将它们留在外人手里兴许还能有一条生路?
彭彧不好对人家的规矩指手画脚,只觉得他们未免有点太无情了,鲛人的数量一直在下跌,跟他们自己也并不是全无关系的。
他想着想着,脑中忽灵光一现:“对了,你能分辨出卵受精没受精吗?”
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,只是顺口问问,没想到小鲛人用力点头:“可以的,姐姐教过我,我们没被人类抓住之前经常去收集那些散落的卵,将它们放在石头堆里,只留一点小缝,不会被鱼吃掉。”
“那太好了,”彭彧眼睛亮起来,轻轻捉住对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,“你跟我来。”
小鲛人被他带进船舱,一眼就看到墙角的小柜上摆着一个鱼缸,鱼缸旁边放着个空铃铛,鱼缸里没有鱼,只铺了一层石子,插着几棵水草,底部团着四五颗透明的卵。
“我也不知道这些卵里面有没有受精的,”彭彧说,“只好先这么养着,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出来。”
“有,有受精的!”小鲛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兴奋的神色,她隔着鱼缸的玻璃指向其中一颗卵,“你看,上面有一个黑色的点!”
彭彧凑近去瞧,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半天才发现她说的那个黑点,非常细小,被一堆石头映着,更加难以辨认。
“我前两天看好像还没有这东西啊……”彭彧说,“出现黑点是意味着要孵化了吗?”
小鲛人连连点头:“出现黑点以后再过三四个月就会孵化了,我们从受精到出生需要的时间大概是人类的一半,但是因为没有母亲保护,所以很容易被吃掉,等到我们长大以后,就基本没有天敌了。”
她一兴奋起来,话也变得多了,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,彭彧听到“天敌”二字,眼神变得有些复杂——这世上不知还有多少动物像鲛人和穿山甲一样,本无天敌,直到人类出现。
他在内心默默叹口气,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,小鲛人浑身一僵,缩了缩脖子,还是没有躲开。
彭彧看着她那身过分大的衣服,觉得这样实在影响行动,若有所思地比划了一下,带着她敲开贺傍那边的门。
这只蚌正化了人形坐在窗边晒太阳,手里捧着一本书,听见动静投来视线。青衣给他们开了门:“什么事?”
彭彧不由分说地拉着小鲛人进屋,让她跟青衣站在一起,伸手在他们头顶比了比,满意地点点头:“你俩差不多高啊,小青蛙你有多余的衣服吗?匀给她一件。”
青衣因为种族的关系个头偏低,小鲛人瘦瘦小小的,两只都跟人类十五岁左右少年少女的身高有点差距。
青衣奇怪地抬头看他:“可我是男的啊?而且……你不是很有钱吗,去给她买不就好了?”
彭彧心说不追究你家先生责任你就开始蹦跶,也不知道那天的小怂蛙到底是哪一只。他语气不是很好地说:“这不是暂时没时间去吗,女孩子挑衣服当然要精挑细选才行——所以你到底有没有,拿你件衣服怎么了?”
“好好好,”青衣无奈了,伸手一招,变出一件白色的衣服,跟小鲛人身上穿着的有点像,只是小了好几号,“不过我的衣服也是法术变出来的啊。”
他把那件衣服递给小鲛人:“我……我只会变男款,你先将就一下吧。”
小鲛人看了眼彭彧,对方朝她点头,她才犹豫着接过了,细弱蚊呐地说:“谢……谢谢。”
两人从房间里出来,彭彧让她自己去把衣服换了,又帮她整理别在裤子里的衣角,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闲聊:“你哥哥姐姐对你很好吗?”
“嗯,”小鲛人说,“我是他们捡来的,因为比他们小,所以他们对我非常照顾。”
她说着眼眶又红了:“可是他们被人类杀掉了,我亲眼看见……”
彭彧动作一顿:“你亲眼看到?你看到人类杀了他们?不是他们身体虚弱,或者营养不良病死的?”
“才不是,”小鲛人抽了下鼻子,“我们没有那么脆弱,是姐姐有一次冲撞了他们,哥哥去护,然后他们就……拿个木头杆子一直打一直打,姐姐当场就被打得吐血了,没过多久就咽了气。哥哥大概撑了不到两天,还有呼吸的时候,他们说他不行了,然后直接拿刀砍……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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