紧接着便看她讲布袋里的算筹一股脑地倒了出来。大致看了看数量,大概是觉得不够,干脆一伸手毫不犹豫地“咔吧”一声,将那些木棍分别折为两段。
章祖也是没聊到这孤女使用起算筹来竟是这般别致的用法。顿时心疼的哎呦了一声出来。
可是莘奴却顾不得许多了,眼看这讲坛前的焚香将灭,若是再演算不出,只能是被迫撤席。她不想回去看王家竖子那张嘲讽似笑非笑的脸,便只能尽量推算出答案。
既然手指算不出,干脆借用木棍,一段为一斗,从内门开始,依次增加恢复,直到推算到外门为止。
这是其笨无比的法子,却也最可行有效。
其他的一些学子隔溪向往望,看到她借助木棍推演,也有些茅舍顿开,四下张望,也想要找寻到可以借用的东西。
奈何整个溪园以青石板铺地,到处都是干净平整,竟然连细碎的石子都找寻不到几块。有些人急了,竟然咬着牙拔下自己的一绺头发来,充当计算的器具;更有些人扯起了衣襟撕下碎布条以方便推演……
章老祖这下没法再淡定地闭合双眼作入定状了,只能嘴角抖动地看着满场扯头发拽衣服的蠢才,再一脸怒容地望向那个始作俑者。
精心改良,长短都有讲究的木棍已经被毁得彻底。莘奴推算了一遍,瞟了眼快要燃尽的香这才提笔飞快地在竹简上写下答案。
当递交竹简时,燃香正好熄灭。
章祖瞪眼看着莘奴写下的答案,低头不语,一脸的阴云。莘奴心内顿时忐忑,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有没有算对。
终于章祖点了点头,一旁的书童便将代表通过的铜牌递交到了莘奴的手里时,莘奴终于长长出了口气。面带喜色地起身出了溪园。
当整个溪园的学子全都散尽时,那章祖终于破口大骂:“蠢货!十足的蠢货!算筹是这样用的吗?原本以为老子就够冥顽不灵,没想到女儿更是狗屁不通!”
一旁还未走的史官这时瞟了一眼莘奴交上的竹简,缓缓开口到:“春三月,鬼谷章主持初试时,为前师之女徇私舞弊……”
章祖一瞥嘴,心知方才这太史舒应该是看见了那莘女写下的答案,也看到了她明明答错,自己却还是发放了铜牌情形。
不过他倒是一脸泰然,冲着那一脸正色的史官讽道:“老朽又不入仕为官,哪里劳烦你这王室太史记录?”
太史舒微微一笑,道:“恩师委你以重任,你怎可徇私将不入流之人选入,这样岂不是折损了恩师之威名?”
章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道:“原本也是个聪慧以及的孩子,方才我见她推算的过程大致可行,可惜太过心急,算错了两个数耳……”
太史舒与这章祖乃是老友,知他乃是面冷心软之人。当年莘子虽然不太赏识他,可是毕竟一日为师,面对他留下的孤女,自然是心存照拂之意。
当下不再多言,只是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道:“这事,某不敢欺瞒恩师……”
章祖只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,一脸心疼地收拾起那满席折断的算筹,头也不回地离了溪园……
当莘奴握住铜牌一路步履轻盈地出了溪园时,在一旁守候的张华连忙过来,看到莘奴手里的铜牌时,欣喜道:“姐姐也通过了,真是太好了!”
前来应试的八女中,除了两个人算错淘汰外,余下六人通过了初试。
那姬莹也通过了,此时正款款向站立一旁的妫姜走去,一扫之前的冷淡,微笑着道:“妫姜姐姐,我可是看见你一早便算出了,没想到姐姐这般神算,只单凭一手便可推算,不知有空可否讨教一二?”
张华听了,也一脸艳羡道:“我也是口沾唾液,在石板地上演算算筹这才算出十斗九升有余,妫姜姐姐竟然指算即可,当真是厉害!
众女说得高兴,可是莘奴在旁听得却是脸色苍白。方才张华说出的答案与她的根本不同!可是未见其他人反驳,可见她们算的数字是一样的……那么,便是自己算出的答案根本就是错的!
一时间莘奴的脸色一变,手里的铜牌顿时如烙铁一边,灼烧得手心发痛。
她心知定然是自己算错了,可是那章祖不知为何,竟然对自己网开一面,难道……是王诩的授意不成?
想到这,心内的羞愤顿时满溢。她婉言谢绝了张华一同进食提议,向启儿问明了章祖的住所后,便移步朝他的宅院走去。
可是还未及走到,便远远看见王诩身旁的书童引领着章祖朝着王诩的书房前行。
莘奴心念一动,也远远跟在后面可是入了书院的戒罚亭便不得入其门。
这戒罚亭在鬼谷中人看来,闻“亭”色变,往往是犯下大错之人才到这里领受戒罚。
现在章祖被带入戒罚亭,原因肯定是方才的那场初试有关。
莘奴正要举步前行,却听身后有人道:“还请止步于此。”
她回头一看,来者正是王诩的爱徒白圭。
此时的他卸下了魏国士卿长衫,一身素色的便装,倒是有几分洒脱之意。
他看着莘奴的神色,便知她已知情。当下说道:“你要如何?”
“自然是跟家主说清,莘奴不才,不必让他人受过。”莘奴答道。
白圭却摇了摇头:“故人有照拂之意,你自当领情。再说鬼谷选试非同儿戏,不可朝令夕改。你在此处也是无益,若是真不想辜负故人,不若去准备复试吧!”
白圭是何等的人精儿,一句话便将莘奴的心内的疑惑尽解了。
章祖网开一面,乃是照拂故人的情谊。虽然莘奴的过关有作弊的嫌疑,可是章祖毕竟是鬼谷中的老字辈,家丑不可外扬,只能将错就错。而初试这般侥幸,复试便没有这样的好运了。若是再有鬼谷中莘子的故人想要给她暗自留情,那么今日领罚的章祖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。
这话里的意思压得莘奴有些抬不起头,她微微颤抖着嘴唇刚要说些什么,白圭又慢慢地说道:“你如今也长了几岁,不可再如小时一般任性妄为,一心认为如今谷内之人都与莘家为敌……莘子虽然已经仙逝,可是他的好,众人也是记在心头,自当适时回报。
可是这世间的是非曲直,并非的‘好坏’二字一语能评说的。你总是这般倔强,却又貌美而无父母庇佑,又无安身立命的本事,就算谷主真的放你出去,你又能怎样?与其这般,倒不如学会一个“柔”字,如水一般,皆可徜徉江海,又可安卧沟渠,领受了他人的好意,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,再图他法,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……”
话点到这,便不可再说下去。对于向来不爱管闲事的白圭来说,今日起了些怜悯之心,这般指点已经是仁至义尽。至于莘奴能不能听得进去,就不是他所能操心的了。
白圭离去后,莘奴站在戒罚亭外许久,隐约能听到皮鞭抽到皮肉的闷响声。
她的眼底隐隐有些发烫,泪意下一刻便要涌出。直到章祖在仆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戒罚亭时,她连忙跪伏在一旁。
可是章祖却连看都未看她一眼,干瘦的老者只是微微闭合双眼,嘴里似乎自言自语地冷哼一声:“大好光阴这般虚度,也难怪是个不成器的蠢材!”
说完在仆役的参扶下径自艰难地离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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