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东篱见状,便迈步往府内去,府中的人闻讯,有人便行张望。
如此到了一处院落,早有人先行安排妥当,丫鬟们见一个英俊少年抱着一个柔弱的女子进来,便急忙迎了进去。
顾东篱站住脚,却见那先头替宝嫃诊脉的太医正进门来,顾东篱正欲传他,见他来得正好,便道:“方才在外头受了惊吓,劳驾再诊一诊。”
太医领命入内,果真又仔细替宝嫃诊了一番,回来后皱着双眉,忧心忡忡道:“这位娘子先前身子亏了,只不过后来似养了回来,故而老朽在王府里说她的身子尚能撑住,但是她的心绪似不安稳,若然大喜大悲,于胎儿恐怕……且她若无法安心、身子也无法调理得当,老朽恐怕……”
顾东篱闻言,只觉得头顶一座山压下来,心道:“你瑞望,真是做得好事……你去出征,却也让我担这样大的担子……”略微叹息,又想,“罢了,从小到大,你没烦过我什么事儿,好歹遇上此件你至为关心爱逾性命的……就算让我肝脑涂地也得替你守着护着啊。”顾东篱想到这里,便打起精神,道:“这样吧,太医,我亲自去太医院说一声,劳烦您这段日子就呆在府内,每日诊脉,以保她安然无恙,如何?”
太医听,倒吸一口冷气,望着顾东篱,那眼神就有些异样,心道:“听闻顾尚书为人端直,怎么这会儿对一个没名没分的侧室如此上心,还要亲自去太医院说一声……太医院伺候的是王侯将相,你虽则是尚书,可是要如此……且不说圣上跟太医院准不准,这名头传出去……让人知道了你这样着紧个侧室,该如何说法……”
太医便咳嗽了两声:“若是顾尚书想要如此,老朽又怎敢多言……只不过宫内……是否能准……”他踌躇着,不知该怎么说好。
顾东篱道:“放心,宫内的事儿,我亲自去说。必不会让太医为难。”
太医一听,心里翻了个白眼儿,面上却道:“如此就甚好了。”
顾东篱却又叮嘱道:“不管如何,你却一定要保证……宝嫃娘子万无一失。”
太医嘴角略一抽:“那是自然……老朽自然医术不算太差……”
顾东篱微笑道:“便是知道您是太医院里头一把手,故而才如此恳切相求的。”太医望着他微笑之态,心道:“我都是在宫里伺候皇后娘娘、贵妃等的……这还是头一遭出来干这种差事,没奈何……”
两人正说着,却见有个丫鬟来到,轻声对顾东篱道:“老爷,夫人有请。”
太医闻言,心道:“葡萄架要倒了,看你如何处置。”暗忍着笑,装模作样道:“顾大人,老朽去开药方……就先不奉陪……顾大人记得去太医院说声儿,今日若接不到太医院出诊的令牌,老朽怕是……”
顾东篱道:“这个你放心,我即刻便去……另外,那抓药熬药的人手,务必也要毫无纰漏。”
太医见他居然关心至此,一怔之下,心头略有疑云:“就算是求子心切,也不至于要谨慎到这个份儿上,难道说里面那人……”忽然间想到最初奉命出来,接的是王府的指派令……当初他也以为是替王府哪位譬如王妃看病,没想到竟是……
太医心道:“如果是顾尚书的侧室,为何放在王府中……若说为了避嫌,如今却又如此大张旗鼓?不对……”
太医到底也是在宫廷内厮混惯得,心中陡然打了一个哆嗦,顿时整个人肃然起来,便郑重其事行了一个礼:“老朽遵命,顾大人放心便是了。”
顾东篱见他肃然应承,才放了心,又布置了几个亲信在这院落周遭看守护卫,太医见这阵仗,心中更是霍然明朗。
丫鬟先行回去复命。顾东篱叫人准备马车要入宫一趟,却先去往内室。一步踏入,却听得里头有人嘤嘤哭道:“老爷才不是那样的人……我要亲自听他说一声才信呢。”顾东篱听了这个声,一笑入内,却见一个丽人伏在桌上,似哭泣之态,两个粉妆玉琢的女娃依偎旁边,叫道:“娘,不要伤心……”
周围还有几个贴身丫鬟,见顾东篱进来,齐齐行礼:“老爷。”便都悄无声息退了回去。那伏案哭泣的丽人闻声,便抬起头来,两只眼睛红红地,看向顾东篱
顾东篱咳嗽了一声,那两个小娃儿齐齐跑来,高低两个女孩儿,一个大概七八岁,一个四五岁,分左右抱住顾东篱的腿:“爹!你不要我们啦?”
顾东篱一阵尴尬:“胡说,这是谁说的
那丽人哽咽着道:“听说你在外头有了外室,你还……还把她带回来……”说着,就抬起袖子擦泪,“我知道你还是觉得我没有用,没有给顾家生一个男丁。”
两个女娃一听,一个就哭起来,另一个见状,也跟着大哭。
顾东篱咳嗽了一声:“原来是你胡说的,你啊……”
丽人扭头看他:“不然呢,刚才翠儿都看见了,你带了一个人回来。”说着,不依不饶地跺跺脚。
顾东篱叹一口气,抱起一个女娃,又领着另一个的手,走到丽人身边:“你总是胡闹,在女儿面前也如此,若是害她们以为我真个不要她们了,恨上了我这当爹的,可如何是好?”
丽人一怔,便停了哭。
顾东篱唤了两个丫鬟,把孩子先领出去,见屋内无人了,才握住丽人的手,说道:“夫人,我跟你说过,那些风言风语的,你休要去听,当初你嫁我的时候,不还有人总是给我身边塞些美人侍妾,我要是喜欢,早就收了,何况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,我要是真的想要,何必在外头藏着掖着,直接就把人带回来了。”
“那你、现在不就带回来了?”丽人怔了一怔,嘴巴一扁又似要哭。
顾东篱道:“有些事我不想跟你说,你也知道你镇日的跟那些人厮混,心里是藏不住事的……很容易被人诈了去。”
丽人呆了一呆:“老爷……”
顾东篱无奈:“夫人,我只能告诉你,我带回来的女子,是别人的妻室,那个人对我来说极为重要,他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去办,就把他最爱之人托付给我照顾,我若是无法替他护着……那女子若有个三长两短,我只能死谢罪。”
“死?”丽人吓了一跳,叫道:“老爷,我不许!”伸手揪住顾东篱的袖子,一脸惊恐。
顾东篱温声道:“我也不瞒你,她现在有了身孕,最怕大喜大悲,她的夫君一去……生死未卜,本就是极煎熬的事了,她本来也不愿留在我们府上,是我受人所托,必要忠人之事……倘若你误会了她,去为难苛责她,害她不快……对腹中孩儿有个不妥,那你夫君我真没有面目去见我那好友……”
丽人心头怦怦乱跳:“老爷,你说的那个人是……是谁……我听说这个女子最初是在王府里的,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
“嘘!”顾东篱正色道,“夫人,你只要为我着想,就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。”夫妻两个面面相觑,顷刻,顾夫人道:“我明白了,老爷,我就知道你不会背着我做坏事的。”
顾东篱哭笑不得:“夫人……”
顾夫人将他抱住:“老爷放心吧,有你这些话就我安心了,我会对那个女子好的,管保让她在我们府上住欢欢喜喜的。”
顾东篱展颜:“我就知道夫人是最善解人意的了,有如此善解人意的夫人,我怎么还会在外拈花惹草呢。”
顾夫人欢喜地笑:“那是当然了……”
顾东篱咳嗽了一声:“既然如此,我先进宫去,求个太医令。”顾夫人道:“太医啊!”她心中明白几分:“她果然是跟王爷有关的人,怪不得老爷行事都不肯先跟我说……我倒是白吃了一顿醋。”当下催促道:“老爷快去吧,我收拾收拾,就也去看看妹妹。”
“妹妹……”顾东篱望着她。
顾夫人笑眯眯道:“我会把她当妹妹来看待的……”心里又想:“老爷说是那个人的妻室,如果是王爷话,发妻不是王妃苏千瑶吗?这又是怎么一回事?可老爷从小到大最要紧的人就是王爷了,不管了,总之对她好些就是了,老爷也会高兴地。”
顾东篱放心入宫,顾夫人急忙叫丫鬟进来,打水洗脸,重新换衣裳,贴身丫鬟问道:“夫人,老爷怎么说?”
顾夫人便道:“老爷是个明白人,想事情比咱们都明白,听着,从今天开始,不许有人再在府里头乱嚼舌根,那位是咱们府里贵客,谁要是胡说八道,传了一句进她的耳中,我就对他不客气。”
那丫鬟见她的态度大变,惊道:“夫人?”
顾夫人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扮,又道:“你们也不许再跟我说三道四了,不然话,一并责罚……我已经跟老爷说了,要把那位当亲妹妹来看待,你们也要把她当主子看待,都懂吗?”
众丫鬟哑口无言,只好遵命。两个女娃儿跑进来:“娘亲!你好了吗?”
顾夫人握住她们的手:“娘亲当然好好地,爹仍旧最疼我们三个,以后你们不许闹啊。”大一点的女娃道:“那么爹不纳妾吗?”
众丫鬟急忙竖起耳朵,却听顾夫人傲然道:“纳什么妾,爹有我就够了,那位进府的是我们的贵客,你们要好好地对待她,知道吗?”众丫鬟跌了一地眼珠,两个小孩儿倒是乖巧,齐齐道:“知道了娘亲!”
顾夫人得意洋洋道:“我这样贤惠又能干,老爷以后当然更疼我,宝贝们,我们去看看你们的小姨姨。”
宝嫃躺在床上,人虽然已经清醒,却因凤玄的离开而恹恹不乐,岳凌自回来后就不离左右,很是紧张地望着她,宝嫃对上他的一双眸子,不由笑道:“怎么啦?”岳凌道:“宝嫃姐,你没事吗?哪里不舒服吗?”
宝嫃道:“我好好地,没事的……我又不是纸扎的,就是有点……”无非是有些想念凤玄罢了,然却欲言又止。
岳凌道:“宝嫃姐,你别担心,王爷是极厉害的,而且……”他看左右无人,便凑近了,低低道,“我听军师说,这一仗王爷也是准备了很久,所以……你只管放心。”
“真吗?”
“那是一百个真,我哥哥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开拔了,只不过京内人不知道罢了,”岳凌摇晃着头,“我本来也想跟去见见世面,哥哥真是的……恨不得把我关进牢房里好好护着,幸好王爷说留下来护着宝嫃姐也算是大功一件,若是宝嫃姐没事,他回来后我会编就入军营啦,这么一想……我就……”
宝嫃听到这里,就默然不语。岳凌一咬舌头:“宝嫃姐,我也不全是因为王爷的命令才留下来的,……其实我也想护着你无事。”
宝嫃一笑:“我知道……”
两人正说着,就见门口有人悄悄地一探头,岳凌警惕,喝道:“什么人?”那人又探头出来,岳凌愕然,却见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,梳着双髻,正好奇地看向这边。
岳凌愕然,宝嫃也有些意外,却听外头有人低声喝道:“魏紫……不要乱跑惊了人!”
一语完后,却另有个声音道:“阿黄也要看……”紧接着,一个大丫头旁边,多了另一个圆乎乎的脸,而后却是一个盛装的女子将她们两人捉住:“怎么不听话,娘亲跟你们说什么来着的……”
正碎碎念,一抬头望见岳凌同宝嫃,目光从岳凌身上越过,看向宝嫃,便笑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醒着啊?”
宝嫃见她衣着华贵,相貌柔美,料想是顾府什么人,心头一紧,急忙翻身起床要下地。
顾夫人却松开两个孩子,飞一样冲过来,将宝嫃按住:“别动别动,妹妹……开始的时候千万要小心,别动了胎气!”
宝嫃愕然,顾夫人说完之后,捂嘴:“我、我怎么说出来了……”
那两个女娃儿上前,姚黄咬着手指道:“娘,什么叫胎气?”
魏紫道:“我知道,就是说小姨姨要生小宝嫃宝嫃了。”
姚黄道:“我会有个弟弟吗?”
魏紫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两个孩子一问一答,旁边三个大人一头的汗,岳凌也不知说什么,只好连连咳嗽,顾夫人呵呵笑着:“童言无忌,童言无忌嘛……”
宝嫃见她全无恶意,心头渐渐放松:“你是……顾大人的夫人吗?”
顾夫人一听,很是欢喜:“我就是,妹妹真聪明。”
宝嫃见她热情十分,脸上不由一红:“我只是猜的,我……”
顾夫人见她脸红,又看她年纪并不大,又如此瘦弱,再想起顾东篱跟她说过的那些话,一瞬戒心全无,反生出一份怜惜:“妹妹,你怎么瘦这样儿”
宝嫃愕然:“啊?”
顾夫人颇为自信道:“不过没事,你留在这里,不出一月,一定会好起来。”
魏紫同姚黄掩着嘴笑:“才不信,娘亲做饭难吃的紧。”
顾夫人脸色发黑:“当然不是我要做!”伸手就去捏魏紫的脸,两个小孩尖叫着,撒腿就跑。
宝嫃看看这一派其乐融融,心里放宽之余,又苦笑道:“我……我怕在这里会打扰,我想……想……”
宝嫃虽未说完,顾夫人却已经明白:“想什么?不许多想,有身孕的人最忌胡思乱想了,你就安心留在府内,我会好好地照料你的。”
宝嫃听了这话,怔怔地看着她,眼中却极快地涌出泪来。
顾夫人见状,忙安抚:“没事的,妹妹……”
宝嫃含泪将头转过去,不愿让她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。
顾夫人有心再劝慰两句,奈何她不知详细,也怕说错,便只道:“妹妹你放心,你那个人……你夫君一定会回来的,你要放宽心好生养着身子,他回来也才会高兴的,不然的话,让他见了……岂不是更加难过?”
说着,便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,替宝嫃将泪擦去,宝嫃点点头,抬手将帕子接过来:“多谢。”
顾东篱自宫内出来,正欲上车,却望见一道熟悉的人影,在前头一闪隐没。
顾东篱心头一动,并不上车,只迈步缓缓往前而去,转弯之后,却见眼前空无一人。他左右看看,本来转身欲走,脚步一顿瞬间,轻声道:“既然回来了,怎不相见?”话音刚落,有人轻叹一声,从天而降,悄无声息站在他的身后:“见了又能如何呢。”顾东篱双眉皱着,终于转过身来,望着眼前之人,那人头发凌乱衣着简陋,自然正是顾风雨。
两人一照面,顾风雨一笑:“堂兄……还是说顾大人,别来无恙?”
顾东篱望着他这模样,又看看周围,终道:“你跟我来。”
顾风雨不动:“去哪?”顾东篱道:“回府,怎么,你不愿意?”
顾风雨垂眸:“我这一身狼狈的紧,怎么敢去你府上。
“够了,”顾东篱双眉紧皱,“当初你意气风发的时候,我有攀附过你吗?”
顾风雨抬眸看他,顾东篱道:“说起来可笑,我只是觉得,如今的你……比之先前虎牢的副统领,更像是一个人
顾风雨身子发抖:“你何必……”
“你别想错了,我不是羞辱你,”顾东篱转过身去,“我是想说,我现在总算能认出你了……堂弟。”
顾东篱说完,便迈步往前向马车而去,虽是头也不回地走着,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后面的动静,隐隐地听到似有极浅的脚步声,顾东篱人走着,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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