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佳人相邀,求之不得,怎敢不从呢?”谢凝笑道,“琴心姐姐莫见怪,我这位兄长自来冷心冷面,不喜与人交谈,还请几位姐姐莫要见怪。”
琴心又笑了:“有九公子这样知情知趣的人在,就算再多冷面,贱妾等的心也是暖的。”
谢凝脸红一笑,目光落在琴心的手指上,问道:“琴心姐姐手上戴着护甲,可是善于弹筝?”
“公子好眼力。”眉染道,“咱们琴心姐姐可是这江南第一人,这春风十里扬州路连同西子湖畔红1袖如云,没一个能比得上咱们琴心姐姐的一手好古筝的。”
然而这话说得自豪,说完之后却不知为何,几个女子都叹了口气,眉间郁郁。
谢凝忙问道:“怎么了?姐姐们为何叹气?可有在下能帮忙的地方?”
琴心勉强一笑:“多谢九公子,只是此事恐怕公子爱莫能助,贱妾先谢过公子襄助之心了。”
“琴心姐姐不必如此,或许我能帮上一二呢?”谢凝问道,“姐姐不如说说看?心中烦闷,若是能说出来,自然会爽快许多。”
她表情真挚,琴心也不由得叹气道:“说出来怕公子笑话,咱们青楼女子还能有什么烦心事?不过就是一个容颜不如往昔罢了。”
谢凝神色不解,疑惑地看着。
“九公子有所不知。”水珮叹息道,“这西子湖畔的赏花会,其实赏的不是桃花,而是我等烟花女子。这赏花会一年一度,由许多江南一带许多富商大贾与世家公子举行,对参加的女子品头论足,选出最美之人,便是这一年的江南第一名妓。这十年来,咱们晚风阁一直靠琴心姐姐撑着,赢了这赏花会。”
她就知道,江南这地方若是有什么赏花会,尤其还在西子湖畔这等地方,哪里会是认认真真地看花呢?何况谁看花是在晚上看呢?谢凝按下心中的想法,关切地问道:“那今年呢?”
“今年扬州琼花坊中有一位玉琼姑娘,听说才艺无双。”眉染忧愁道,“那一日贱妾悄悄去看了一回,这位玉琼姑娘当真如琼花一般冰清玉洁,容貌倾城。”
“尤其是,这位玉琼姑娘才十六岁,而贱妾……”琴心抚了一下自己的脸,叹息道:“贱妾已经二十五了,徐娘半老……”
“徐娘半面妆还能艳惊天下,连皇帝也不忍心责罚她的骄纵呢。”谢凝鼓励道,“琴心姐姐不必担忧,我有主意。”
琴心面上一喜:“当真?”
谢凝笑道:“在下是自小修道,不打诳语的,琴心姐姐,你信我便可。”
说话间小舟已经到了画舫旁边,谢凝看去,只见画舫高两层,雕梁画栋,精巧华丽。登上画舫,只觉香风阵阵,软纱轻飘,无处不旖旎风雅。画舫上还有几个衣衫单薄的女子,见了琴心带了男子上来,便巧笑着迎了上来。
“几位姐姐。”谢凝拱手笑道,“在下不是来同姐姐们玩的,而是琴心姐姐的朋友,见谅、见谅了。”
几个女子一笑,便退了下去。谢凝跟着琴心上了画舫的二楼,立刻有人送香茶果点上来。琴心耐心等谢凝喝了茶,才道:“还请九公子指点迷津!”
谢凝将茶放下,笑道:“琴心姐姐,这世上娇媚清新是一种美,但慵懒成熟、知冷知热也是一种美啊。”
琴心仿佛明白了什么,忙道:“九公子,请往下说。”
谢凝问道:“琴心姐姐平日里的妆容可是往精致年少了画?”
琴心点头:“不错。”
谢凝便笑道:“那这次就画个倦倦的、妩媚的、慵懒的。琴歌么,也别唱什么郎薄幸、妾薄命的,只需选潇洒的、慵懒的,这便好。琴心姐姐,一个男子,若是上青楼,只要兴致高雅些,绝不会为了找个冰清玉洁的姑娘。要冰清玉洁,那么多良家女子不是么?还来找什么青楼女子?他们嘴上说得再好听,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一晌贪1欢,若是此后女子哭哭啼啼,纵然能叫他们认为自己获取了芳心,也容易叫人觉得腻烦,镇日薄幸来薄幸去的,有什么好?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看了一眼琴心的表情,略带愧疚道:“在下说话唐突了,琴心姐姐莫怪。”
琴心轻轻一叹,摇头道:“公子说的是实话,贱妾又岂会不知呢?”
“那在下便继续说了。”谢凝道,“男人这等东西,是最捉摸不透也最容易琢磨透的。他们热爱征服,而且得到之后便会厌倦。琴心姐姐,试想一个女子,成熟、妩媚、豁达,愿给一夜1欢1好,却不愿给人征服,得到的永远是她的身,捉摸不透的永远是她的心,是否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1望呢?”
琴心的双眼一亮,站起来兴奋道:“贱妾明白了,九公子,贱妾这就准备去。——九公子可愿随贱妾去赏花会?”
“我没有请帖,还是不去了吧。”谢凝婉拒道,“我在此等琴心姐姐归来,相信琴心姐姐必能一举夺魁。”
“还要谢谢九公子指点,请九公子在此少坐片刻,贱妾且去梳妆整理,今晚必定夺得桃枝而归!”琴心语罢,福身行礼而退。
“两位公子,这边请。”水珮轻声道,将两人带到了画舫二楼的露台处。“此处是画舫最高处,视野最佳,不仅能饱览西子湖风光,等船靠岸了,还能看到远处赏花会的会场。琴心姐姐若是夺魁,今晚咱们便大醉一场!”
她知道谢凝两人不是花柳之客,也不愿得罪这位有指点之恩的公子,只叫歌伎丫鬟们远远地守着,自己亲手奉上瓜果美酒茶点,福身退下了。
画舫依旧在缓缓地行驶,二层上湖风习习,谢凝坐在交椅上,百无聊赖地自己嗑瓜子吃。
“你……”一直沉默的陆离忽然出声问道,“你从哪学来这许多做派的?”
世间女子扮男装,什么模样都是小事,最重要的是仪态不对,容易扭捏,小女儿气。谢凝却完全不一样,她仿佛生来便有种引人喜欢的气质,逍遥洒脱,无论男的女的,到了她面前她都能将对方哄得顺心顺意。只对他,从来不说一句好话,都是他哄着她。从前陆离便时常提防着不愿她跟叶睿图等人多接触,不曾想她竟然学会了跟女子调情!
他说着不住地皱眉,追问道:“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?”
被他知道了,非将那人揍得床也下不了不可!
谢凝却满脸无辜,舍弃了瓜子便开始剥花生吃,含糊不清道:“还能有谁?你呗!”
陆离登时冤同窦娥,“我几时教给你这些?除了同你这两次,我一生不曾进过青楼,难道你还不知道么?”
“我哪管你进没进过青楼?”谢凝叹气道,“不过是每每与你相处,我便会想自己为何难过伤心,也便明白了,世间女子想要的大抵相当与男子想要的么,也不过如此。”
陆离越发头疼:“什么男子要的、女子要的?”
“女子们年少时都做过梦,想着有一天自己得托良人,从此风雨不惧、日夜不忧。长大后受了伤,即便知道所谓的良人不过是一场泡影,然而现实越是受伤,内心深处便越是想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,在每一个自己不能决定的彷徨里,有人说:不要紧,一切有我,莫怕。”
谢凝低头用小锤子砸着核桃,淡淡道:“寻常人家的女子如是,皇族贵女如是,即便是烟花女子,也会希望有人能不顾一切地保护她。所以你看,我不过是为琴心出个主意罢了,她便如此相信我、优待我,恐怕她心中已认定我是个好人,想同我一段姻缘天作合,从此洗手做羹汤,嫁作谢家妇呢!”
可惜她是不能娶她的。
陆离也垂下了眼,问道:“那男人呢?男人又怎样?”
“男人却容易猜得多啦!”谢凝将核桃扔进嘴里,慢慢地嚼着,好一会儿才说:“他们不过是一群自负又愚蠢的东西,得到时不会珍惜,得不到了拼命追求,然而即便是再次得到,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弃如敝履。他们喜欢女子通情达理又妖娆妩媚,所以,给他们看着妩媚与美丽,给他们得到一点甜头,但是绝不肯叫他们得到全部,这样才能将他们钓得死死的,至于不败之地。”
这样的话他从未想过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,仿佛阅尽风月沧桑的倦怠。陆离脑袋一热,冲口问道:“所以你也是这么对我的?求而不得就是最好的控制方式?”
“太尉怎能这样说呢?”谢凝吃惊地嗔了他一眼,笑嘻嘻地说:“朕不过是给太尉说个道理,分明是太尉一时冷一时热,叫朕猜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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