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是蝴蝶?」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带着期盼。
白笙坐在她的床沿,看向她手指指的方向。两三只色彩鲜豔的蝴蝶在明亮的窗外翩翩飞舞。
诊室内没开灯,窗帘固定在窗旁,窗外的日光是唯一的光源。
因为住在这里的女孩说她想看到太阳。
「嗯。」
「我还没见过蝴蝶呢!!!」女孩高兴的道。
窗外是一片花海,虽然因为随着季节逐渐下降的温度而有些枯萎,也不影响女孩高兴的心情。
医疗院不建在一般民众的生活圈里,而是位在邻近都市的郊区。
以现在的交通技术,不会有延迟送医的问题,所以为了製造更好的医疗环境,特别在这里申请了一块禁止开发地,医疗院被包在充满生机的茂密树林里。除了资源保护区外,整个卡特星上的自然生态系最丰富的就是这间医疗院建置的这里了。
毕竟这里提供的不只是短期治疗,还提供了安养照护,如果能在最后的时间里被自然围绕,心情或许会比较快乐平静。
已经是星元674年,现代科技足以让人类更长时间活下去,就算是全身器官腐烂,只要付得出钱,在法规範围内以机械替换器官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事。
不过当然是有代价的。
生物的生命本来就是有限的,用科技让超过週期的身躯活下去会遭到反噬,以机械取代器官并不等于让身体回到最初的新生状态。
无法改变的,肌肉、皮肤、粘膜,还有脑。
像是人造眼珠之类的植入式装置还好处理,肌肉皮肤粘膜这类组织是无法被取代的,会随着原有的週期逐渐失能腐烂。大脑就更不用说了,因为无法负荷机械器官失去用处慢慢腐烂,随着脑死,身体再怎么高科技都会进入死亡状态。
以机械脑取代真正的脑,虽然可以支撑身体了,问题还是无法解决,无法再生的组织依旧会败坏,失去效能,况且,要是只有躯壳是人类,还能算得上是人吗?
因应这种状况,衍生出了打造仿生人作为肉身,并从原主身上提取大脑资讯,附加给新身的简便快速的再生方法。与其那么麻烦,乾脆以机器人的姿态活下去。
一般人是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,一是再生技术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,普通人不一定负担的起。
二是成为机械人之后会受到皇室的管制。仿生人的身体素质和智商水平极高,除了军队、研究需要,或是高阶人员之外,是不能私下拥有仿生人的,一律由皇室严格管控。要想用这种方法续命,必须经过複杂的检验和申请,在期限最后还要洗掉记忆,由皇室进行控制或销毁。
而三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:『把记忆植入仿生人后,这个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吗?』除非是身体败坏到一个程度还极度想活下去,不然也没人想变成这种样子。
大多数想延长寿命的人宁愿换器官,做完想做的事就死去,不会为了不老不死把自己弄成一堆金属。
当然,也有很多想自然死去或不想接受治疗的人。
有的人会在自己家里死去,也有人会来到医疗院的安宁诊室,在自然的包围下由治疗师宣告死亡。
就好比这个叫霍晨的小女孩。她是上星期进的诊室,原因是被检查出了多重器官衰竭。
其实病症已经拖了很久了。
隔了好几个月被送来医疗院,是因为在家中出现休克的症状。
依照霍晨的推测,可能是几个月前跌倒破皮置之不理发生了感染,然后因为她没特别注意自己的症状,才变成这种严重的局面。因为她年纪幼小,感染之后得到败血症,而出现了体温正常的特殊现象,除了偶尔头昏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症状,整个霍家只当是天气太热来处理。直到恶化成器官衰竭併发了休克,才赶忙把她送到医疗院。
为时已晚。
以霍家的经济状况,更换器官是负担不起的,但她的父母宁愿借钱也想让她活下来。霍晨却表现出不像八岁孩子的认真态度,告诉他们她不想。
她说,她不想当机器人,冰冷又硬梆梆,还无聊的很。
她说,她宁愿用最后的日子看风景,也不要待在手术台上。
「你知道吗!我前几天看见蜜蜂了!!」霍晨笑的灿烂。
白笙点点头。
「治疗师哥哥,你话也太少了。」霍晨不满的嘟着嘴,唇是不健康的紫色。
「对不起。」白笙道歉。
这个孩子不是他的患者,是因为她的主治疗师正在动手术,所以暂时帮忙陪她聊聊天。
「你的话很少吗?」
「嗯。」
「你不喜欢说话?」霍晨盯着他。
「……不喜欢。」
「没关係!」霍晨咧嘴露出笑容,「你虽然不爱説话,但是长的比庄庄还要好看!」
她口中的庄庄就是她的主治疗师,裴司庄,一个亲切和善的男人,白笙这种疏离的性子,也稍微跟他有点交集。
裴司庄跟谁都熟,遇到白笙也会自来熟的跟他打招呼,白笙出于礼貌都会回应。
今天早上,他不知道为什么找上白笙,请他在下午帮忙去跟霍晨聊聊天,白笙答应他如果有时间就会帮忙。裴司庄感激的就差跪在地上磕头痛哭了。
所以他处理完自己的工作,等待萧越的同时顺便来和霍晨聊天。
霍晨把手里的昆虫图鉴翻开,叭叭叭的开始介绍。
白笙观察着她。霍晨再怎么说也八岁了,就算是生了病,她的骨架也比同龄的孩子小了许多。
可能是影养不良。
她的性格也很早熟,明明知道自己剩不久了,在生命的最终还是活泼开朗。
多重器官衰竭,八岁。
多重器官衰竭,她才只有八岁。
「治疗师哥哥?」霍晨把他的思绪拉回来,「你是不是没在听!?」
白笙老实的点点头。
「哎啊!我讲的这么精彩!!」霍晨生气的道。
「对不起。」
「好吧,原谅你了。」霍晨摆摆手,突然又认真的问道:「治疗师哥哥,你叫什么名字啊?」
「白笙。」白笙缓缓开口道。
「欸?那我要叫你笙笙!!」霍晨高兴的道。
「为什么?」
霍晨理所当然地瞪着他,「当然是因为庄庄叫庄庄,所以笙笙叫笙笙啊!」
没有一点逻辑性可言。
她的说话方式让白笙想起了某个可能正在诊间呼呼大睡的人,隔着布料摸了摸白袍口袋里的呼叫器,不自觉皱了皱眉。
「是不是很有道理?」霍晨高仰着头,骄傲的问。
白笙无语,只能顺着她点了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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