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过些时日再将东西送去。若然二少爷问起,找个理由推搪过去。]
[是的。]
李濯拿着信的手握得发白,冷笑了一声。
[ 主子,奴婢替你把信烧了吧。]
李濯恹恹地摆了摆手,两个婢女马上住了口,垂头退到屏风后。
卯时起,亥时歇。 李扬除了睡觉吃饭那几个时辰外,几乎全部排满了课堂。
拖着极其疲累的身体,一进屋,便命僕人準备热水沐浴。
李扬迈进大浴桶裏,今日练习骑射,浑身肌肉酸痛。 泡在加了药粉的热水中,忍不住舒服得叹了一口气。
[小贱婢!是谁让你进屋的?]
然后是东西摔落在地上的声音。
[ 姑姑饶命!姑姑!奴婢不是有心的!姑姑!]
半夜本就寂静无比,屋裏发出的声音显得兀突。
李扬出了浴桶,屏风后的婢女替人擦身,穿衣。随声音走到书房,入眼的是个年纪稍大的僕妇拿着鞭子抽打一个婢女。
[ 到底怎样了?大半夜在吵吵嚷嚷些什么。]
[二少爷……]妇人瞬即停手,低下头,退到一旁。
李扬见到地上一方破碎的砚台,又望到那个抽得满身红痕的婢女,大约知道事情因由。
[ 姑姑要管教下人也要注意点,莫要打扰主子休息。] 伺候李扬的贴身婢女责问着人。
[ 姑娘说的是,但这贱婢犯了大错,不给点教训怕会坏了规矩。]
李扬喝了口热茶,瞥了一眼跪着的婢女,只觉有股熟悉感。
[ 奴婢知罪!奴婢只是在找寻跑失的兔子!]
[ 妳一个三等丫鬟根本不能进主子屋里!还砸了主子的砚台。找兔子?我看妳是找死?]说完,又一鞭子落下去。
那婢女被打也不敢躲避,只嘤嘤地泣着。
[够了!]李扬重重搁下了手中的茶盏,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婢女。
那婢女十四、五岁模样,身姿纤弱,杏目柳眉,怯怯弱弱的神情竟与春桃有七分相似。
[二少爷…奴婢该死,打扰了少爷休息。只是…奴婢养的兔子…不见了…呜…]那婢女断断续续的说着。
[别哭,没事了…妳叫什么名字。]李扬心里莫名鼓躁起来,握着婢女的手也紧了紧。
[奴婢…艳桃]
[桃儿…]男人伸手轻轻拭去了女子脸上的泪水。
婢女受惊,后退了一步,低下了头,不敢望人。
李扬收回了手,转身。
[云仲。]
为首的大丫鬟应了话。
[替艳桃找到那只兔子,叫大夫来看看她的伤。夜了,其他人都退下。]
李扬回到睡房,躺在床榻上,辗转反侧。心里想着春桃,下身那股燥热烧到全身,用手洩了次仍不得解决。
今夜,房里的熏香怎会如此浓重?
男人疑惑着,不久,门外有人叩门。
[谁?]
[少爷,是艳桃。]
李扬翻身下床,随手披上外衣。
值夜的丫鬟开门,将人带了进来。
[奴婢向少爷谢恩。刚姐姐已替艳桃寻回兔子。]说完,便跪下来给男人叩头。
[大夫看了吗?]李扬半瞇着眼,打量眼前的女子。
[回少爷,已看过了无大碍……]婢女抬起头,一张脸上画上精美的妆容,昏暗的烛光下,眼前的艳桃跟春桃竟如此相像。
李扬下身顿时涨热,红了眼睛,喘着粗气,一把拽过了人,带到自己怀里。
旁边的婢女自然识趣,放下床幔,带上门退了出去。
早上,李扬依然由四个贴身婢女伺候梳洗穿衣。
艳桃是李扬第一个的通房丫鬟,其他婢女自然点吃味,对她是不冷不热的态度。
[云仲,今日起让艳桃搬到屋里跟妳们同住。安排一些轻活给她。]
[奴婢知道。]
艳桃听后,向李扬行了跪礼,垂着头,声音软软柔柔,连番道谢。
不论动作神态,像极了春桃。
李扬摸着她的髮,道:[昨晚妳受累了。今日不作活,到房里休息,晚上我再来看你。]
婢女红了脸,含情脉脉的上前为男人正了正衣襟。
[奴婢知道,谢少爷关心。]
[下去吧。]
艳桃福了福身,俏声退下。
转身就往别的院子走去。
[事成了吗?]李濯倚在榻上,手中执起一本书画,下巴扬起,一眼也没抬过,等着跪地的人回话。
[回主子,二少爷昨晚要了婢子。]
李濯舒了口气,眼睛扫过了地上的人,的确跟春桃有像。
[以后李管事一样会让人教妳模仿那人的神态动作。妳可要上点心,那日李扬厌了妳,就是妳回去的日子。]
艳桃浑身一颤,她本是青楼女子,前个月被李府赎了出来,让她日日学着春桃的言行。直到昨晚,第一次伺候男人,见李扬仪表不凡,在床上对自己又是百般温柔,心里的确喜欢这男人,为奴为婢,都是甘愿的。
[奴婢知道,奴婢会伺候好二少爷的。]
[不仅是伺候好,是要得了他的欢心。]
[奴婢知道,奴婢定必尽力讨少爷欢心。]说完,又重重给人叩了头。
[这是赏妳的,下去吧。]
一旁的婢女听了话,从袖掏出一锭金,交到艳桃手中。
艳桃行了礼,道谢了后,就由另一个婢女送了出屋。
李扬已离开惠阳城三个月。每每问到管事鹿园的事,都被搪塞过去。
李扬好几次直接跑到李濯那处要个说法。
[扬儿,李家产业众多,队伍不旦要到惠阳地那处收取田铺地租,亦要途经其他地方查看产业,自然有所延误。不然,哥哥派一队伍只帮你跟鹿园联繫,可好?]
虽然记挂春桃,可不想再生枝节,只好谢绝了李濯的意思。
[人间四月芳菲尽,山寺桃花始盛开。
长恨春归无觅处,不知转入此中来。]
[哟!洛公子好文采呢!都会唸诗了!]
冬青几人见天气不错,在院里摆了茶几,备了糕点果子,办了个小宴。
春桃瞟了人一眼后,执起诗集,柔声道:[前几天大嫂不是拿了许多桃子来着。我想下次给哥哥捎带上。]
[未到京城都烂透了,拿到国公府人家治你个不敬罪!]
冬青盘起脚,帮兔子理毛,不一会就梳出了大圑毛球。
[拿去!]递了给春桃。
菱湘接了毛圑,收到一个布袋里,道:[可做成果脯送去,或酿成桃子酒带上京。]
春桃点头:[菱湘姐姐说的法子好,晒成桃乾,裹上蜜汁,哥哥会喜欢的。]放下手中书册,一口气吃了大半碗杏仁豆腐。
[是你喜欢还是李扬喜欢。菱湘别让他贪吃凉的,正餐都要吃不吃。]秋棠把少年吃剩的豆腐收了起来,换成一碗热的仙渣麦芽茶。
[是哥哥爱吃!还我杏仁豆腐!]
[就只爱吃甜食寒食,不好好吃饭,当心会长胖!]
少年鼓起腮帮子,目光幽怨,嘟囔着秋棠总是限制自己的平日的吃食。
不知不觉间,在鹿园待了近半年。每日锦衣玉食,生活恬静,与几人相处愉快,多多少少沖淡了离别的愁绪。
前些日子知道李扬在京城生活不错,被皇上封了护军参领。
春桃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。
他与李扬,或许,真是缘尽了吧……
人说四百四十病,相思病最苦。不入相思门,怎知相思苦。
京城现是三伏酷热,院里夏蝉长鸣,李扬下午过后都会在静室练字。四个贴身丫鬟低眉垂首,伺候着人。
为首的云仲,自李扬从村里出来时已跟在男人身边。李扬对她十分重用,屋里的下人都由她管着。
云仲自己都有份心思。李扬承爵出府那日,必定带同她们前去。若然男人有心提携她,当个妾也是好的。
[主子,奴婢今早煮了杭菊茶,用冰镇了,要用些吗?]云仲亲自替人摇着扇,温婉说道。
李扬平淡地[嗯]了声,手中写着一页页的信。
[主子这般情深,洛公子真是有福气。]云仲向身旁的婢女打了个眼色,让她将菊花茶拿来。
李扬搁下毛笔,望着云仲,道:[妳从李村便跟着侍候我,这半年多亏有妳帮我,才让我省心。但云仲,我心里有人。]
云仲摇扇的手一顿,脸上的笑僵着。
[这是奴婢的本份,少爷言重了。]
李扬低下了头,继续写信。
[云仲,莫教我失望了。]
云仲福了福身,回了[是],说要取冰块来,便出了屋。
刚转身,就见到艳桃身穿粉绿色衣裙,手抱着只大白兔子,身后跟了个十二、三岁的丫鬟。
[云仲姐姐好。]艳桃开了脸,算是李扬的人,对云仲仍是十分有礼。
[嗳呀,还以为是谁呢。以前不就是个连屋到进不去的贱婢,现在都敢这般招摇了。]
云仲对她本就不喜,今日被李扬灭了那份想头,心里的火就往艳桃身上烧去。
[姐姐说的什么话呢,我那敢……]
艳桃平日没少听酸言酸语,院里由云仲管着,大家都是人精,自然会帮云仲耍点手段折腾她。
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云仲更是来气,拎起她手中的兔子,丢在地上,瞪着人,咬牙道:[妳是以为自己很厉害了?很会讨少爷欢心?我告诉妳,要不是妳长得跟那人有几分相似,妳还是个贱妓!婊子!]
云仲身后的小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,发着抖。
待云仲离开后,艳桃才舒了口气,从草地上抱起兔子,交到小丫环手里,让她带回屋里照顾着。
印去了额上的冷汗,盈盈地走到李扬处。
百般无奈,也只得忍下。云仲是李濯派来监视李扬的人,要是自己栽在她手里,李濯是不会让自己好过的。
屋外小厮见到艳桃前来,掀开堂帘子,让人进去。
[少爷,艳桃过来伺候你。]福了福身,见男人应了话,便走到人身旁静静地站着。
李扬让人搬来椅子,艳桃便坐在人旁边替他磨墨。
见桌上放了果子,艳桃用银籤子将甜瓜果核剔去,放到玉碗里,送到男人跟前。
到了未时,李扬有些睏,正想撒退旁人,到罗汉榻上歇会儿。
这时,李濯的小厮急忙忙地跑来通报,说鹿园的队伍刚回来。
李扬自从二个多月前收到春桃送来的土产外,就再也打听不到鹿园的消息,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听到消息,李扬就扯着那小厮,要去李濯处。
[爷!爷!慢点,慢点,小人手臂快要被人拧下来了。]
李扬哼了声,放开了手,径自大步跨到屋里。
[兄长。]李扬躬着身道。
李濯坐在椅上,见李扬来了,才放下手中帐本。
[弟弟不必多礼,洛公子那边有送来东西,快领回屋中。]
李扬皱了眉,问道:[可有书信一类?]
李濯转头,向身后的李管事问话。
[回二少爷,并没有。洛公子说,少爷你看到东西,便会知道他的心意。]说完,上前双手捧上一个梨花木盒。
李扬接过后,不再多言,抱着木盒跑回自己院里去。
仔细地抚摸着木盒,深深吸了口气,打开,一股甜香扑鼻而来。
里面一包油纸层层包好的瓷罐,另外一个墨绿荷包。
李扬解开了油纸,一整罐黄金色的桃脯。那荷包里塞得涨鼓鼓,打开一看,是满满一包灰色兔毛。
李扬不禁失笑。
拈了块桃脯,外面那层蜜,以前嫌它太腻人,不爱吃,只有春桃好甜,吃了就停不住嘴。
李扬塞进口里,慢慢嚐着,一如以往,甜得要命。
男人抿着唇,闭上眼,泪仍是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[桃儿,哥哥…想你…很想很想。]
嘴里是甜的,心却直发苦,连那层厚厚的蜜汁也压不下冲上舌根的苦涩。
[前年不是还留了些葡萄乾,都拿出来。]
[公子!屋里还有盘醉枣呢,要不要拿来?]
[好,去拿!]
今晚是七夕,春桃从昨天晚上已经叫屋里各人準备。鹿园有一池荷花塘,晚凉天气,阵阵清风拂过,带了满园莲香。
春桃跪在池边,旁边茶几上放了供品,脚边燃着一炉驱蚊虫的香。
冬青帮春桃添了件衣裳,道:[女儿家就说要向织女乞巧,你凑什么热闹呢?]
春桃双手合十,闭目垂头,闻言,睁开杏目,缓缓道:[我是希望王母娘娘大发慈悲,让牛郎织女不再受相思离别苦。两个恩恩爱爱的夫妻就这样分开了,我心里难过呢。]
众人听后,都一片沉默。直到少年起身,坐到椅上。
[菱湘姐姐,妳领着她们去拜织女,让琴湘,李红跟妳一样心灵手巧,日后好嫁人。]
几个女孩啐了声,羞红了脸,笑嘻嘻的去了。
[李旺,去把昨天买来的烟火拿出来,让大家乐乐。]
[好!]又拉了冬青一同去拿。
[李扬那边还未有消息?]秋棠将抱着的灰毛球送到少年怀里。
[要来的总会来。现在我们在鹿园过得舒心,就够证明哥哥在京城是过得好的。]
春来仰着头,望着缺角的弦月,眼中似有万般愁绪。
半年前,京中来信。李扬二十及冠,由皇上亲自为其加冠及赐字[显之],承开国公爵,另建新国公府,娶黄氏为妻。
当日李管事命人抬了一箱白银来,说是李濯少爷赏的。
这消息砸得春桃一阵晕眩,憋在心里多时的郁结,一时难以平复,被激得生了场病,整整躺了近半月才能下地。
春桃默默沉思着,眼中含泪,叹了口气,道:[秋棠,我还敢要求什么?我能求么?我也是怕会遭天缱的!]
秋棠没有接话,确如少年所说。一个低贱小倌能得今日的结果,已经是极好了。
众人笑笑闹闹欢快地玩了整宿,到天边喜鹊鸣叫,泛起白来,才收拾东西,回去东苑歇息。
[公子!京城那边的人来了!]
李旺兴奋得边叫边跑到春桃房里。
这时,少年刚起床,坐在梳妆前,由菱湘二人伺候梳头。
[等会叫李红跟秋棠将东西领回来就好,看你急得,先喝碗水吧。]春桃不急不躁,慢声细语道。
在鹿园里过了一年多的时间,少年退去一身清涩。十七岁的春桃长得愈发动人,微微上扬的杏眼总不自觉的勾人,玉面朱唇,俊秀得很。
少年突地一笑,都说光阴最无情。才多少时间来着,哥哥连封书信也不带来了。
罢了罢了,难道让人给自己写着跟妻子琴瑟和好,花前月下?
春桃甩甩头,不作多想。李扬叫他留下来,他就留下来。若然那日李扬想起他,就会来找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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